东 霓-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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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功课不好。”我皱皱眉头,“就算是想办法塞进那些四五流的大学里,也没什么用。”
“那也是大学。也要念的。”她毋庸置疑地点点头,接着跟我说,“你走吧,不早了,我再练习一下也要睡了。”
“最后一件事。”我站起身的时候,像突然想起什么那样,随意地问,“我小的时候,睡在摇篮里的时候,有一回,你是不是想要掐死我?”
“你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件事?”她大惊失色,“你那时候那么小。”
“我就是记得。是不是你做的?”我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包,正好,身体稍微弯曲的时候,可以避免直视彼此的脸。
“不是我,是郑岩。”她语气肯定得很,“那天你睡在小床里面,我看见他在那里,掐着你的脖子,是我跑过去跟他打,抓他,把你抢下来——其实吧,我怎么打得过他?他力气那么大,是他自己终究下不了手,你的小脸儿都憋紫了,哇哇地哭,郑岩居然也哭,他说要是你死了我们俩就能像过去那样好好过日子了。你说他居然说这种话,真替他害臊,还是不是个男人?”
“不骗我?”我问,“那么你敢把手放在那个上面发誓吗?”我眼睛看着那个黑封面上金色的字。
她把她粗糙的、纹路深刻的手放在那上面。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指尖似乎在微微发颤,她低声却肯定地说:“我敢。”
我笑了笑,算了,并不重要。转身往门边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她唱歌的声音:
王啊,你起初立了地的根基,天也是你手所造的。
天地都要灭没,你却要长存。
天地都要像衣服渐渐旧了,
你要将天地卷起来,像一件外衣,天地就都变了……
那个粗糙的歌声终究还是让我回了头。她的脸和那本黑封皮的《圣经》贴得那样近。灯光颤抖地沿着她灰暗的后背涂抹了一个弧。因为这涂抹的动作,有一些尘埃飞了起来,就像水鸟。
Chapter 16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第一天开学的时候,雪碧很认真地问我:“姑姑,我现在应该觉得自己长大了么?”
我愣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要‘应该觉得’长大呢?”
“别人的作文里面都这么写,”雪碧放下牛奶杯,唇边蹭上了一抹白色,“都说‘我是中学生了,我长大了’。我怎么就不觉得呢?只是隔了个暑假而已,为什么就必须得觉得自己长大了呢?”
“那就对了。”我笑道,“你看看我,雪碧,我今年三十岁了,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比,当然变了很多,早就长大了,可是我也没有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三十岁,我十二岁,你比我大十八岁。”雪碧认真地歪着脑袋计算。
“是。”我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你算得没错。”
“那么多。”她感叹着,我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十八年绝对是她的想象抵达不了的地方。
“年底的时候,给你过十二周岁生日,跟平安夜重了,不容易呢。”我淡淡地说。
“姑姑,那你的生日呢?”她专注地看着我,“什么时候?”
“我?”我自嘲地说,“是在四月初,早就过了。不过.我现在哪里还有庆祝生日的本钱?根本不想提自己的年龄。还有啊,我生日正好是清明节,晦气不晦气?”
“Cool……”她突然诡秘地一笑,“明年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好不好?你、我、可乐,把冷杉哥哥也叫来吧。”
“喂——你们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可怕,这关你什么事?你上学要迟到了!”我的脸上居然无地自容地一阵发烧,“从今天起,你就要自己坐公车去上学了。这就是上中学和上小学的区别。”
“知道啦。”她站起身对我挥手,然后又去对着沙发上的可乐挥手,其实我就是从她那个挥手的姿态里,感觉到了一点点少女的味道。其实她还是在变的,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这个家,突然间就变得如此安静了,花盆里不会再出现郑成功的小鞋子;郑成功的积木也被整整齐齐地收在盒子里,再也不会像炸弹那样掩埋在沙发靠垫中;餐桌顿时变得干净和整齐,没有了那些被他沾满巧克力的小手弄出来的指纹;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从容地把听筒拿起来,再也不用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手足无措地决定究竟是要先跑过去接电话,还是要先去抢救被那个小家伙以一种无辜的表情弄翻在地板上的水杯。
就像是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大假。一时间不知道拿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怎么办了。
“喂?陈嫣啊,你有事情?”我的浯气简直轻松愉快得不正常。
“东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可能闯祸了。”她丝毫不配合我,用她沉郁的声音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说啊。”我叹了口气。
“刚刚,西决到我这里来过,是为了来给你小叔送一样东西,可是你小叔不在,我就和他说了几句话,我……我其实就是很随便地问他江薏到了北京以后跟他联络过没有,我真的只是想随便问问而已……”
“行了你快点儿说重点吧,你想急死我啊?”我大声地说——她又一次成功地浇灭了我的耐心。
“你听着嘛!”她提高了声音继续吞吞吐吐,“他说没有联络了,他说他们已经分手丁,他说他不想再跟她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因为那不大可能……然后,我一不小心,就说,我就说‘那件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他就问我什么事情,我就说,我说‘就是江薏和方靖晖的事情啊’……他要我把话说清楚,我……我当时也慌了,我说其实我也是听东霓说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细节……东霓,应该不要紧吧?反正你当初不是还拜托我说,要我找个机会告诉他的吗?你说句话行不行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词,就是为她这种人发明的。我紧紧地攥着电话机,倒抽了一口凉气,“得了吧你,我都能想象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你有那么无辜吗?你准是跟他说不要再难过了不要再理江薏了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早点儿放弃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不对?”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那边传来的难堪的呼吸声,“陈嫣我说你什么好啊……画蛇添足也不是你这么添的!当时我要你帮忙是想让他们俩分手,现在他们俩既然都已经分开了你干吗还去说这个呢?你不会用用脑子啊?你他妈怎么长这么大的!”
“喂!”她也不服气地对我喊过来,“我怎么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情所以才和江薏分开的呀!当初要不是你来求我帮忙我怎么会知道那码事的……”
“好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没错,我承认我疏忽了,我应该从海南回来的时候就跟你说一声你不用再想着帮我那个忙了,那件事情你也从此别再提了——我哪知道你就……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多义正词严啊,你要是真的不想蹚这趟浑水你……”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她可怜兮兮地打断我,“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色,真的很可怕。”
“所以你就把难题都推到我身上来了,你告诉他只有我才清楚其实你也是听我说的!”我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儿。
“说不定,”陈嫣的声音更加底气不足,“他现在正在去你那儿的路上——因为我跟他说了‘东霓知道’以后,他就站起来走出去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东霓,祝你好运。”她居然有脸就这样收了线。
好吧。就让该来的都来吧。我会告诉他所有的来龙去脉,我会告诉他江薏离开他真的只是因为他知道的那些原因而已,我会告诉他方靖晖和江薏的事情全是我的猜测,我会告诉他所有的猜测不过是因为一些错误的假定不过是因为我太相信南音,我什么都告诉他……这一次我不会再撒谎,这一次我想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真心的。
西决,我承认我是对你做过坏事,但是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明不明白?
心里很紧张的时候,我就喜欢用力地把五个手指张开在半空中,看它们无依无靠地在那里微微地颤抖,像是某种昆虫透明的翅膀。我桃红色的指甲油斑驳了,白的底色零零碎碎地露出来,像老旧的墙,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看七零八落的指甲油。指缝之间的地板是一个勉强的扇形,正好放得下西决的鞋子。十九岁那年,我从新加坡回到龙城,在三叔家的门厅里,惊讶地看到西决的运动鞋,怎么那么大?我才知道他已经是男人了。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我。他一脸阴郁的神情。不过没关系,有时候我也能容忍他和我闹脾气。我对他心平气和地,缓慢地一笑。我甚至能够感觉出阳光磕磕绊绊地从我微微闪动的睫毛上滑过去——我的睫毛是把用旧了的梳子,那些阳光是一捧有些干涩的头发。我并不急着打破这寂静。我甚至有点儿享受这别扭的一刻。我想仔细看看他疼痛的眼神。江薏走了,那些女人们都走了,我已经那么久没有好好看看他了。
他终于问我:“郑成功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原来是要这样开场,我还以为他一上来就会直奔主题,问江薏的事情。
“可能吧,”我淡淡地说,“我想应该不会。他的爷爷奶奶愿意带着他,不好么?”
“可是他会长大的,再过些年呢,等方靖晖的父母都越来越老了,他还是不能独立,到那个时候怎么办?他的爷爷奶奶还不是会丢下他?”
我重重地深呼吸一下,我明白了,这就是西决,他是真的来质问我的,“那么你的意思呢?”我反问他,“我就不会老不会死?我就永远都不会丢下他?我就得把我的一辈子交待给他,在我自己断气之前把他掐死带着他进棺材,这样你们旁人就都放心了?”
“少胡搅蛮缠了!”他激动地把身子往前倾,“我从来没有说过郑成功他一定要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并不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你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是你的老公不想要他,你说是你的热带植物不愿意要你们俩……”
“对,我撒谎了我骗你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用力地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我当初带着他回来就是为了跟方靖晖要钱,你满意了吗?他答应给我的数字我不满意我觉得我自己吃亏了所以我要更多的,你满意了吗?少拿出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来,老娘不吃你这套!我不怕说出来,我不怕你们这种伪君子骂我无耻,当初我没想过要怀孕,我没想过那么早要孩子,谁叫他方靖晖那么坚持?看到这个孩子的缺陷的时候我简直都怀疑他是高兴的——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毁我一辈子吗?我就是要叫他看看,我郑东霓有没有那么容易低头——给钱吧,买单吧,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还我了!”我一口气喊下来,都觉得有点儿胸闷,“西决,”我含着眼泪叫他,“你不会明白,你永远知足永远自得其乐,你从来就不知道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一个像我一样什么都没有却又不甘心认命的人要怎么活下来。”
他悲哀地看着我,慢慢地摇头,“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不甘心,可是那并不代表你有权利允许自己做所有的事。”
“西决,”我走到墙角去,背对着他,轻轻地用手指抹掉了眼角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