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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胭脂扣-第13部分

小说: 胭脂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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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像中之美丽。
  如花抹干了眼泪,听我教训。我变得彻悟、了解,完全是“局外人”的清明:
  “没有故事可以从头再来一次。你想想,即使真有轮回,你俩侥幸重新做人,但不一定碰得上。人挤人,车挤车,你再生于石塘咀,他呢?如果他再生在哈尔滨、乌鲁木齐,或者台北市南京东路四段一三三巷六弄二号六楼其中一户人家,又怎会遇得上?”
  我还没讲出来的是:即使二人果真有情,但来生,是否还记得这些愿望和诺言,重来践约?有情与无情,都不过如是。
  “电影可以NG,”阿楚以她的职业本能来帮我注释,“生命怎可以NG再来?不好便由它不好到底了。”
  如果生命可以NG,哪来如此大量的菲林?故只得忍辱偷生。
  “你那很难读的什么——NG,意思是——”如花又不明白了。
  “反正是‘不好’。”
  “那我的NG比人人都多。比所有女人都多。全身都挂满NG。”她卑微地说。
  “怎么会?”阿楚被挑动了饶舌筋,开始数算她任内的访问心得,搬弄女性是非:“如花你听着了——”
  刘晓庆这样说:“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做单身的名女人,难乎其难。”
  陆小芬这样说:“男人,不过是点心。”
  缪骞人这样说:“世上哪有伟大的爱情?可歌可泣的恋爱故事全是编出来的,人最现实,适者生存。”
  丁这样说:“自从信奉佛教之后,我的心境才平静多了。”
  林青霞这样说:“我过得‘省’,是希望有一天退出影坛时,有能力自给自足。我不愿意依赖婚姻,因为碰到可靠的人,是自己造化好,否则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以一种悲观的心境来面对快乐,刻骨铭心的感觉,难以永恒。”……
  “阿楚,你所提及的女人,我一个都不认得。她们都是美丽而出名吧?她们同我怎会一样?我只是——”
  “不,世间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样滑稽。”
  我不希望阿楚再嚼舌下去。
  “恋爱问题很严肃,不是娱乐新闻,说什么滑稽?”
  “走走走,我跟如花谈女人之间的烦恼,与你何干?女明星的恋爱不是娱乐新闻?一一都是大众的娱乐!人人都沉迷,就你一个假撇清,你不看八卦周刊?你不知道谁跟谁的分合?没有分合的点缀,没有滑稽感,那么多人爱看?”
  我顿然地感到悲哀。
  我们竟不能给予女人一些安定的感觉,真为天下男人汗颜。
  经阿楚这般的灌输,只怕如花一定对男人灰心。她本来就已灰心,现在连灰也不存在了。其实我们应该鼓励她,让她积极开朗一点,好好上路,谁知一沉到底。
  我非把她俩都提起来不可。
  “如花,明天你便要离开这里了吧?”我尽量放轻松一点,“你可要逛逛这进步一日千里的大都会呢?”
  她犹在梦中,怎思得寻乐?
  “这样来一趟,不尽情跑马看花,岂不冤枉?那些来自大陆的双程访港团,巴不得七天之内168小时就把整个香港吸纳至深心中。我明天带你坐地铁、吃比萨饼、山顶漫步、看电影……”
  “哈哈!”阿楚笑,“她又不是游客!”
  我有点不好意思,自恨老土。
  气氛好了一点。
  “我什么地方都不要去,我要把这一切过滤一下,只保留好的,忘记坏的,明天之后,我便完全抛弃一层回忆,喝三口孟婆茶,收拾心情上转轮车,也许不久我便是一个婴儿。让我好好地想念……”
  “明晚你再来吗?”我与阿楚都不约而同地依依不舍。
  “来的,我来道别。”
  “你一定要来,不要骗我们!”
  “明晚是香港小姐总决赛,我势将疲于奔命,但一选完了,马上赶来会面。如花……”
  阿楚摇撼她的双手。
  “你赶不了,驳料算了。”我说。
  “是,驳不到料,便嫁人算了。”她笑。
  “今晚我想静静度过。”
胭脂扣 五
  如花绝望地消失。
  “永定,怎么你不留她一下?”一反常态。
  “让她安静。”难道要她在那么万念俱灰底下强振精神来与人类交谈?够了,不必取悦任何人。她连自己都不可取悦。让她去舐伤口,痛是一定痛,谁都无能为力。
  看来,阿楚对我完全地放心了,她看透了我:不敢造次。我看透了女人:最强的女人会最弱;最弱的女人会最强。女人就像一颗眼珠:从来不痛,却禁不起一阵风;一点灰尘叫它流泪,遇上酷热严寒竟不畏惧。——其实我根本无法看得透。
  送阿楚下楼坐车,她要养精蓄锐,明晨开始,直至午夜,为一年一度的香港小姐选美尽“跑腿”义务。把闪光灯上足了电,把摄影机上足了菲林,把身体填满精力。明晨,一头小老虎的上路搏杀,争取佳绩。看谁一夜成名?
  一夜的风光。明年轮到下一位。
  被踢出局的,马上背负“落选港姐”之名;入了围的,一年后便被称作“过气港姐”。落选或者过气,决不是好字眼。无论赢或输,却都在内了。有什么比这更不划算?但如阿楚所言:“世间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样滑稽。”
  到了最后,便落叶归根,嫁予一个比她当初所订之标准低的男子,得以下台。
  间中提心吊胆,成为习惯之后,勉为其难地大方。
  “喂,”阿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刚才提到那台北市南京东路四段?五段?那是谁的地址?”
  她的记性真好,呜呼!
  “那并非‘谁’的地址,那是我胡乱捏造,台北不是巷呀里呀的一大堆吗?”
  “是吗?捏造得那么快?”
  “你不信?我再捏一个给你听,”我随口道,“中山北路七段一九巷十八弄九号四楼。是不是这样?”
  阿楚被我逗笑了。
  我正色说:“你上当了。我有多位台湾女朋友可供选择。你知道啦,台湾的女子,温柔、体贴、小鸟依人。对婚姻的要求,只是嫁到香港来,然后转飞美国去。”
  不是对手,阿楚才不动真气。
  送她坐小巴,然后回家。
  在楼梯,便遇到我姐姐一家。因明天星期六短周,不用上学——“一家”均不用上学,遂带儿子共享天伦。
  “舅舅,我们节目真丰富!”
  “去过哪儿?”我问小外甥。
  “吃自助餐。有气球送。”
  “然后呢?”
  “看电影。”
  “然后呢?”
  “爸爸买了一本《大醉侠》给我。”
  真快乐!
  这般温馨的天伦之乐。到湾仔某餐厅吃一顿自助餐,大人四十八元,小童三十八元,另加一小账。至名贵的菜肴许是烧猪。大伙一见有生果捧出来,只是西瓜吧,便兵荒马乱地去抢,抢了回来又吃不完……那种。
  餐后一家去看电影,通常是新艺城出品之闹剧,胡乱笑一场。
  他们回家了,十分满足。
  孩子鲜蹦活跳,大人心安理得。他们都把精神心血花去打扮孩子,因而忽略自己之仪容气质,不必再致力于吸引、猜疑。完全脚踏实地。渐渐各自拥有一个肚腩。
  ——爱情有好多种。这不是最好的一种,但,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种。
  我肯定他们白头偕老,但不保证永结同心。——人人都是如此啦。由绚烂归于平淡,或由平淡走向更平淡,都是如此,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中间更不牵涉谋杀。
  他是她永久的夫。
  她是他永久的妻。
  妻?啊——我想起来了:旧报微型菲林,1938年7月7日,第一眼见到的一幅广告,当年的卖座电影是《陈世美不认妻》。我想起来了,桩桩件件,都泄露了一点天机。
  所不同的,是陈世美被包公斩了,秦香莲只好活着。而如花殉情,十二少临阵退缩,也只好活着。
  呀,忽然我很不甘心。这一件任务还没完成呢。我真想见他一面。我真想见他一面。见不着,就像踢球,临门欠一脚;下棋,走不了最后一着,多遗憾。真是个烂摊子。
  但算了,都知道真相,心底虽不甘,不过当事人既然放弃……这样反反复复。今天下班后,专心致志候如花作最后一聚。我想,男人之中,我算是挺不错的。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使离了婚也有朋友做的那种人。反目亦不成仇,重言诺,办事妥当。还给如花安排好节目,一俟阿楚采访完毕,我们三人去看午夜场。遂打开报章挑拣一下。
  阿楚一早把行程相告:选美在利舞台举行,然后她会随同大队至利园的酒会拍些当选后花絮。如果看午夜场,必得在铜锣湾区,所以我集中在此区挑拣,最近的,是翡翠戏院了。就是这电影吧。
  怂恿如花散散心,体验一下现代香港人夜生活。浮生若梦,一入夜,人都罪恶美丽起来。铜锣湾不比石塘咀逊色,因为有选美,“六宫粉黛”的感觉更形立体。
  如果不是门限森严,也许该带她去看选美,让她们惺惺相惜。
  “我们坐电车去。”
  “好吧。”如花说,“我最熟悉的也只是电车。”
  上了车,一切恍如隔世。六天之前,我俩在电车上“邂逅”。
  自1905年7月5日起,电车就通车了,谁知在这物体上,有多少宗“邂逅”?
  “如花,电车快被淘汰了。”我悲哀地说,“它也有七八十岁了。”
  “——”如花怔怔地,“像人一样。”
  我知她心底还缠绕着那男人的影子。不,非驱去她心魔不可。话题回到电车:
  “以前电车的票价是多少?”
  “唔?”她略定神,“头等一毛,三等五仙。”
  “那么便宜?”
  “但那时普通工人一个月的薪水是七八元。五仙可以饮一餐茶,或吃碗烧鹅濑粉。”
  “如此说,今天的票价才最便宜。你看,六毛钱,连面包都买不到。”
  “不知道我再来的时候,还有没有电车?”她也无限依依。
  “也许还有。到你稍懂人性的时候,便没有了。”
  “那有什么分别?结果即是没有。”
  在这澄明的夏夜里,电车自石塘咀悠闲地驶往铜锣湾,清风满怀,心事满怀。虽没说出来,二人也心有不甘:是缘悭一面。
  真是凡俗人劣根性:勘不破世情,放不下心事,把自己折磨至生命最后一秒。
  有两个女孩登车,坐到车尾,那座位,正面对楼梯。其中一个嚷嚷:“我不要坐这儿,看!多不安全,好像车一动就会滚下去。”二人越过我们,坐到前面。
  “又有什么位置是安全呢?”如花对自己说。
  翡翠戏院今晚的午夜场放映《唐朝豪放女》。我去买票的时候,如花浏览四下的剧照,看不了几张,有十分诧异的反应。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香港的戏院会放映类似生春宫的影画。但吾等习以为常,不觉有何不妥。这是因为道德观念、暴露标准,把30年代的妓女也远远抛离。如今连一个淑女也要比她开放。她甚至是稀有野生小动物,濒临绝种,必得好好保护。等到差不多放映了,阿楚气咻咻赶来,看来已把一切工夫交代妥当。我也禁不住好奇:
  “谁当了香港小姐?”
  “还有谁?那混血儿啦。”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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