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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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淡淡看向穿针,眼光深沉得谁都看不透在想些什么,脸上的怒意在渐渐消褪。末了,她的声音柔和:“原来是这样……哀家多思多疑了。”
她略一思忖,笑道:“这样吧,你们暂且回去。皇上要是问起,你们就说长公主说话了,那女人是太子殿下的,如果这样带走,等太子回来少不了父子间起龃龉,你们这些奴才日子也不会好过。不如由哀家亲自将她带过去,太子回来尽管往哀家身上推,到时太子也不会拿自己的姑姑怎么样。”
宫人听了句句在理,一瞧捧着的手谕,又为难道:“可皇上……”
长公主和婉道:“万事由哀家担着呢,你们怕什么?”
宫人连连称喏。长公主兀自由婢女搀扶着,姿态高扬地出了屋,后面的宫人随后,接着屋门徐徐关上,隐去了一室的阳光。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穿针睡意全无,她不安地坐着,隐约感觉危险又一次在向她逼近。如果柬国皇帝胁迫她,或者以她为诱饵,做任何不利于肖彦的事,她就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去。反正她已变得无所畏惧,必要时以一腔碧血来了断。
她想着想着,心已安泰,脸上不见丝毫涟漪。
不到半个时辰,屋门再次打开,两名婢女端着水盆、茶点进来。她们服侍穿针梳洗,用完膳点,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又有宫人进来,告诉穿针时辰已到。穿针跟着宫人出了翠玲珑,拐过长廊,长公主就站在院门口,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门外,两匹落帘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正是七月,稽阳城笼罩在似火的骄阳下,穿针离开了长公主的居所。马车穿街过巷,沿着笔直宽阔的官道,直往稽阳城外而去。
太阳逐渐往西边移动,穿针从昏昏蒙蒙中惊醒,去皇宫的路程竟是如此的漫长。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长公主两道凝视的目光,耳畔是热风簌簌吹动车帘的细微声响。长公主朝她微弱地笑了笑,慈爱的脸上沾着细碎的光亮。
“我要下了。”长公主轻语一声,抬手想去抚摸穿针的脸,最后她终是没有,只是揭了帘子的一角,唤马车夫停车。少顷,后面马车里的婢女跑过来,小心地扶下了长公主。穿针急忙探身朝外望去,此时,马车已经过了山门,辽阔的平原阳光明媚,虽是田野金黄的夏天,这里却是春风方度,草木新绿。
穿针不禁喃喃叫道:“长公主……”
“穿针,不要再回来了,走得越远越好。”长公主的声音柔和似水,却染了丝哀伤,风儿吹散了她的发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穿针颤动着嘴唇,一滴眼泪倏地掉了下来。
“我已让你受过一次伤害,不想再有一次了。”
马车重新启动,长公主含笑朝穿针挥手。穿针心境一闪,想说又犹豫着,片刻之间,马车离长公主的距离愈拉愈远。
“老夫人!”终于,穿针伸出手朝着长公主挥动着,她知道长公主一定听到了她的呼唤声。长公主的身影隔着穿针眼里细薄的水雾,渐渐模糊。
玉娉婷 一寸还成千万缕(三)
马车继续往前赶,黄昏时翻过一道山谷,天色黑了下来。白日里的溽热感顿然消失,蒙蒙眬眬的,穿针终究睡了过去。
自己好像在晋王府内,高高的宫墙殿脊遮住一场桃花雨。她在景辛宫的台阶上站定,依稀看到一树银杉抖落满地彩霞。芙蓉洲上彩舟画舫,柳荫摇动漫天飞絮,陈徽妃、邢妃、还有雯妃琬玉手执团扇,笑音涟涟。
她微笑,略略垂首。当她再次抬眸凝望,景辛宫没了踪影,眼前一派荒寒破败,大青砖缝隙里荒草摇曳,时有寒鸦飞掠而过,盘旋着咕咕而叫,使这沉寂的王府更显幽深。
穿针正在黯然神伤,却闻马儿嘶鸣声,肖彦的红鬃马在云彩间飘飘荡荡,她放开脚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肖彦!”她大声的呼唤道。
马上的人回过头来,如玉的眉目间带着清浅的笑。她惊愕地望着他,他在飞花里抖落一地的风尘,白色的衣袍凌空展起。而声音又是清亮的,空灵得如同深山幽谷一般:“穿针,等我回来!”
“不——”穿针大叫一声翻身坐起,马车摇摇晃晃的,她的双手下意识紧紧抓住榻边车栏。定了定神,启身将头探出帘外,看着满天星斗,浑不知身在何处。
马车夫听到后面的动静,呵呵笑道:“夫人定是做梦打仗了?没事,你离开柬国,这仗就不会打到你头上。姑娘还是歇着,等天一亮,就到翼国境内了。”
“大叔何出此言?柬国境内无战事,怎么说离开柬国,仗反而不会打到头上了?”穿针奇怪地问。
“小的向来听长公主的,长公主这么说,不会错。”车夫挥动着马鞭,借着星光驱车赶路。
东方露出鱼肚白,茫天之下层峦叠嶂,遥见前方山腰有影影绰绰的红色翼国旌旗飘动。此道极为隐秘,别无其它进出途径。马车夫在前面勒马,朝穿针拱手道:“夫人要走朝这条路走,前面就是柬国境内,小的不便过去,委屈夫人了。”
穿针下车,提起长公主为她准备的包袱,朝车夫屈膝道谢。马车夫回礼,掉转马头,车轮辚辚在一带峡谷中倏尔不见了。穿针彷徨地站了一会,换上宽大的粗陋的衣衫,将自己打扮成村妇模样,方提起小脚独自向前方走去。
山坳岔道的关卡口已有松动,两国交战,商旅萧瑟,来往的又多是平民百姓,守卡的兵卒依然抱着矛戈在阴凉处打盹。穿针很轻易地过了关卡,抬头看万里碧空如洗,风儿吹拂,空气清凉爽和,丝毫没有了燠热之气,不由深深地吁叹了一声。
这才体会到,此刻,她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翼国的土地上。
接下去,她往哪里走呢?
遥远的京城早已失守,何况那里根本不是自己容身之地;并州是柬军北上的要塞,遍地都是柬国人,自己一去定会连累了家里人,还是不要去的好。肖彦率军正全力以赴与敌抗击,想起长公主那里宫人婢女的议论,肖彦多半在西南方,只要离他近些,自己即使死在疆场上也是值得了。
来往的人车开始多了起来,她在道边茶亭下要了碗粥,留心观察着关卡的动静。不久一队车马载着杂乱的行装开进来,车上多的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怀抱婴孩的妇女。他们在关卡接受搜查,听乱糟糟的说话声,穿针知道他们是一批逃难去山里的,山林深处整日虎啸狼嚎,终觉害怕,又拖家带口回来了。
穿针过去,找了个面善的马车夫,请求带自己一程。
那车夫倒热情,问道:“姑娘想上哪儿?”
穿针说是去西南,车夫摇头道:“那里仗打得紧,你一个姑娘家的,太危险了。”穿针一时说不出话来。车上有位六十开外的白发老妇一直在打量穿针,劝慰她:“姑娘还是随咱们回去,等西南打得差不多了再作道理。”
穿针闻言赶紧谢了,坐上了老妇的马车。
车队慢悠悠往北走了两日,中途相继有逃战回家的车马汇入,车马有次序地缓缓移动着。这日却遇上了柬军的一队骑兵。那些兵驱马一阵长啸,挥舞着手中的长矛长刀连声呼喝:“闪开!都闪开!”
“柬军来了!”骤然之间,一片人喊马嘶,马车上的人们纷纷跳车,惊慌失措地往旁边的山上跑。穿针也不知被谁拉下了马车,她刚想起脚,眼前天旋地转的黑暗,便一头栽倒在地。
硌喇喇轰隆隆,前后车马无可避免地相撞了,横冲直撞的柬军呼喊着压过来,车马大片翻倒,柬军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沓沓而过。
混乱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有人大声呼喊:“柬军跑远了,大家莫得惊慌,各自检查各自的马车,看看伤了人没有?”
“有个女的被压在下面了!”
“惨啦,这架势,八成活不了。”
几名壮男先跑去查看车辆,白发老妇颤巍巍地问怎么样了,那几名壮男连连惊叹:“奇哉!铁笼现世了。那女的被卡在里面,竟然一点伤都没有,人大概吓死过去了。”
老妇跺脚急喊:“快把她拉出来,务必小心!”
众人七手八脚地忙碌着,好大一会,昏迷不醒的穿针终于被解救了出来。
一丝清凉从喉头渗入,耳边嗡嗡的嘈杂声,伴随小孩子的恸哭声,穿针睁开了眼睛。面前是老妇关切又紧张的眼睛,凌乱的白发簌簌撩动她的耳鬓,她见穿针醒转,皱纹纵横的脸上笑开了花。
“她醒过来了,准备出发!”老妇朝着众人喊。人们一个个回到自己的车上,有人开始骂骂咧咧。
“这群柬军,分明是半路逃兵,要不是有老婆孩子,我等早操起家伙杀它个屁滚尿流!”
“今日柬军已非昨日柬军了,晋王深谋远虑,又有轺国相助,柬军早晚耗不下去的。”
穿针懵懂地听着,手脚涩麻麻的酸疼,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老妇坐在旁边注视着她,嘴里念念叨叨的:“姑娘命大着呢,快躺着歇了,晋王爷迟早会回来的……”她皲裂干枯的手指顺着穿针的小腿摩挲下去,将她纤小的双足轻柔地揉捏着。
穿针惊魂的心已经定了下来,她在老妇轻重有致的抚弄下,迷迷蒙蒙地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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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娉婷 一寸还成千万缕(四)
天空无色透明,太阳从东方水平线上弹出,万道金光刹那照亮了天地。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原野染成了金色,尽管周围草烟空蒙,穿针清晰地望见原野上大片大片的村落,还看见了村落上袅袅升起的炊烟,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这个村叫田家庄,老妇的家就在这里。跟随老妇的儿子媳妇过去,小道尽头,是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的小院落。青色的石墙爬满了葱郁的藤叶,经风雨冲刷变白的木门大敞着,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枯叶,石板砌成的地砖上生出了摇摇荒草。而这户人家家中的摆设又是简朴而寒酸的,穿针还没踏进门,老妇已经将背篓挂在屋门外,指挥儿子媳妇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来。
穿针见状,放了包袱,拿起屋外的扫帚刷刷扫了起来。老妇看见了,赶忙将她拉出门,摁在石墩上坐定。
“姑娘啊,太阳刚出来,你在院子里坐坐。等拾掇好了,老妇煮点补药给你喝。”老妇回身又忙去了。
穿针无奈地坐着,抬眼失神地望着天空,寥廓的天际有鸟儿飞越而过。
肖彦,我离你近了吗?
想起沿路的惊险,自己千辛万苦竟然这样走来了。霎那之间,她的心头酸热,一层水雾弥漫上了眼眸。她多想让鸟儿帮她捎话,告诉肖彦,她是那么的思念他。
老妇家的炊烟也飘了起来,男人们下地看庄稼去了。老妇的媳妇一手拿着个面饼,一手端着盛水的陶碗,朝穿针和善地说话:“水刚煮好,小心烫。我娘说姑娘空腹不得,咱穷人家没啥好东西,姑娘先将就着垫补垫补。”
“好香啊!”穿针粲然一笑,毫不推辞地谢了。她端着茶慢慢地喝,不消片刻,手中的面饼吃得一干二净。老妇正笑吟吟地望着,见穿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