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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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营大帐只呆了几天她就回来了。肖彦太忙,她又是喜静之人,白日里她枯坐在营寨并不感到寂寞。月朗星稀自是他们相聚的时候,郎情妾意,相看不厌。每次肖彦总是枕着她的大腿沉沉睡去,穿针不忍心,生怕连累了他,于是提出回府。肖彦拗不过她,又关照了几句,一直送到通往京城的御道,方掉转马头回帐。
娘定是给她准备了寿面,还有引线也会回家,这是她们早早约好的。到时候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融融美美的吃顿饭,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穿针想着想着,不自禁的微笑。
珠璎临出门时,还在嘀咕着:“娘娘,这也太冷清了,就一年一次的寿辰,总要提醒王爷不是?”
穿针笑道:“以前这个时候,娘偷偷塞了个鸡蛋给我,这寿辰就算过了。如今什么都有,该满足了。”
到了孝闻巷的龚府,果然龚母已经早早准备了,龚父在天井里转悠着,时不时着上庆洛去门外,瞧瞧蕊嫔娘娘来了没有。
龚母边招呼佣人将红木圆桌摆在堂屋里,边朝龚父说话:“你呀,别瞎转悠了,线儿过会就来,你快点过来帮忙。”
龚父有点生气地嘟囔道:“当娘娘了,人越发骄矜。进宫这么长日子,连趟娘家也不入,把疼她的爹给忘了。”
“宫里自有宫规,怎好想出来就可出来的?当初也是你一心想把线儿往宫里送,现今想不明白的也是你。”自从两个女儿都当了妃子,龚母说话不再低声下气了。
“王府不也有王府的规矩?针儿怎么想出来就可出来的?”龚父甚不服气。
“那是王爷仁慈,王府里人口比皇宫里的少,自然松了点。”
“反正我就生气,这丫头当上娘娘,自然不把她爹放在眼里了。”
“等她回来你别这样说,线儿是有身子的人了,脾气又倔,小心动了龙胎,你这皇上的丈人还当成当不成?”
“这皇帝的丈人当得悬,线儿进宫托的是王爷的福,我看哪,还是当王爷的丈人稳妥。”
“一会儿这好,一会儿那好的,我说你的心思比这天气还会变。刚才还晴朗着,怎么起风了?去把晾在里院的缎料收起来。”龚母抬眼望天,数落着龚父。
穿针含笑听爹娘的谈话,应道:“娘,我去收。”进了里院,刚收了缎料,庆洛小声地把她叫住了。
“大姐,前几天我在巷子里遇见了一个人。”庆洛看左右无人,小心翼翼地说话。
“谁啊,鬼鬼神神的?”穿针笑道。
“他说他是并州南宫家的,问你什么时候会过来。你和娘不是老念着南宫家对我们有恩吗?那人说话和气,长得又英俊,我就把你今日回家告诉了他。他很客气的谢过,就走了。”
穿针怦然心跳,急问:“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袍子,一看就是个贵公子。”
穿针蓦然无语,失神地站立着。庆洛害怕自己做错事,安慰道:“我去告诉他,你不会出来的。”
“他已经来了?”
“就在门口的大树下,他让我告诉你,他只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穿针幽幽的眼光投向远方:“洛儿,你帮大姐看住门,大姐现在就过去。”她边说边将手中的缎料交给了庆洛,脚步慢慢向府门移动,沉重而艰涩的。
他定是见过南宫老夫人了,她一心想找到玉帛的下落,却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再次见到他,她该怎么说?
终是自己有负于他,该说的还是要说。她咬了咬牙,抬脚迈出了府门。
夜秋睿定定地站在不远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映照着他落寞的身影。穿针缓缓走向他,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脸上,眼里有无数想不明白的问题,无措而悲哀地望着她。
“公子。”穿针垂下眼眸。
他不语,隐忍着痛的眸间有波光一闪,手慢慢抬起,轻放在她的肩胛上。穿针忍不住一颤,后退着避开,夜秋睿放了手,轻声苦笑:“你是存了心要与我错过的,对吗?”
穿针不知如何说起,惟有默默看他。夜秋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掠过一道苍凉:“我一直在等,等我们的感情,等我们的故事……”
他黯然,喉咙哽得不能言语。
穿针心里像一团丝凌乱地交错着,只能用简短的话语回答:“公子,对不住……”
风起了,撩动她额前的一缕发丝,他抬指缠起又抖落,喃喃自语:“可是,你让它们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你能告诉我,是因为我不在你身边?还是把我们之间的承诺给忘了?”
听着他伤感的声音,穿针转过头去,眼泪夺眶而出。不是不知道他的痴与爱,以前的过往她怎会轻易忘却?记得那个月夜,他缱绻地唤着她的名字,她让他等她一年,他惊喜地答应着,白色的身影在月色下杳若尘烟。
在心底里,她是感谢他的,那便是她一生中最初的温暖吧?他曾经是自己心中的良人,曾经无数次幻想与他相依相伴,相敬如宾……然而,春风又一次浩荡,天空依然明净,她却选择了另一个人,义无返顾的,无怨无悔的。
是啊,自己的心是何时离开他的?她睁着茫然的眼,轻叹一口气,她终是负了他的!
他扳过她的身子,她垂着眼帘不去看他哀伤的脸。他抬指拭去挂在她眼角的一滴泪,含了笑:“你还是替我哭了。”然后转身就走,白袍翩动,将她温柔的目光拂在身外。
“公子……”
他的脚步略停,苍凉的声音却是慎重的,字字凿进她的耳际:“一年未到,我不死心。我还会等,这尘缘,怎能轻易了断?”
然后上马,一人一骑,片刻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穿针怔怔地站着,轻轻摇了头,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多保重,夜公子。
玉娉婷 碧海青天夜夜心(三)
“大姐。”
穿针回头,庆洛站在后面,担忧的眼神。
她迅速地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笑了笑:“咱们进去吧,洛儿。”
“大姐,咱们还是在门口等二姐好了。你这般失魂样子……让娘看见,会起疑心的。”庆洛拉住她。
穿针顿悟过来,感激地拍了拍庆洛的肩膀。十六岁的庆洛高过她一头,脸上的稚气渐脱,愈像男子汉了。
他们站在府门外,偶尔有风从巷内飕飕刮过,墙边的树木摇晃起来,残英从树上纷纷扬扬地飘落,让穿针不断地想起那抹孤单的背影。她的心幽叹着,直到庆洛的惊喜声把她唤醒。
“来了,二姐回来了!”
穿针眼见一辆并不起眼的绣帷宫车,伴着玎玎的铃铛声,由几名宫人簇拥着从巷子的一头过来。庆洛跑进门招呼爹娘去了,她含笑站着,直到马车在面前停住。
她径直走到车旁,掀帘伸进手去:“到家别摆什么架子,出来吧。”里面一双柔暖的手握住了她,穿针一惊,从帘内探出肖沐笑盈盈的脸。
“皇上……”穿针吃惊不小,赶忙依礼跪地磕头,“臣妾恭迎皇上。”
肖沐弯身扶她起来,望定她:“蕊嫔一早身子不爽,朕想这岂不扫了珉妃的兴,于是不请自来,珉妃不会嫌朕唐突吧?”
引线不来,穿针难免失望。肖沐站在她的面前,身上的龙涎香比往日浓郁,她不留痕迹地转过身,用低低的却镇定的声音道:“没准备什么东西,皇上别嫌寒碜就是。”
肖沐朗声笑起来,龚父龚母正从里面赶出来,见到皇上,犹如突降天神,惊得全都扑通匍匐在地。肖彦很客气地请了他们起来,自顾进了府门。
已近晌午,肖彦在堂屋稍坐,见龚父龚母一直在里面颤巍巍地伺候着,忍不住眉头微蹙,早早唤了用膳。因只是微服私访,肖沐特意换了织金锦长袍,腰间别着雕龙的玉佩,人显得俊逸翩然。他朝着在一旁作陪的穿针谈笑风生,脸上洋溢着柔情的光,还唤人将御用的百末旨酒端上。
皇帝端坐于上座,龚父哪敢在下端坐了?他已逐渐看出点端倪,举起酒樽躬着身,面上透出恭维的笑容:“今日龚府蓬舍生辉,老奴是个粗人,不敢扫了皇上的雅兴,老奴在此敬皇上洪福齐天,与日月同辉。”
肖沐点头示意,白皙如玉的脸颊隐隐涌起绯红,倒像害羞嫣然的女子。龚父无声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堂屋里,只剩下肖沐和穿针两人。
穿针一愣,隐约感觉不妙,她转头,正望见肖沐悄悄地走到她的面前,脸上毫无掩饰的浓情。她窘促地起身,肖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劲很大,穿针哪挣脱得开,人就僵直在了他的怀里。
“皇上!”
几乎就在肖沐落唇的同时,穿针陡然侧脸闪过,大声唤道。
肖沐的脸颊紧贴着她的鬓角,火热的唇不断地在她颈后的肌肤上舔摩,嘴里喃喃叫着:“珉妃,朕一直在想你,一天都没断过……珉妃。”
穿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狼狈地甩着头,眼前闪过一张端凝而坚执的脸,她突然喊了一声:“肖彦!”肖沐身子蓦然一抖,手不自觉的松开,穿针趁机往后退,肖沐上前逼近一步,茫茫然地看她。
“珉妃,就这一次,你就给朕一次……朕求你。”
他情难自己,额角上汗意蒙蒙,声音断断续续的哀求,脸上想压抑又压抑不住的痛苦。穿针冷冷地看着,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皇上不怕兄弟反目吗?”
“朕怕啊……可朕忍不住,真的忍不住……”肖沐突然孩子似的哭起来。
穿针起了一身的麻栗,眼前的皇上怕是无药可救了,看他刚才的疯狂已经褪了,便正色道:“臣妾虽是一介民女,却也知道治理天下,犹如植树,树根牢固,枝叶就能繁茂。有道明君治理国家,国家能够安定兴盛。无道昏君统治天下,如果骄奢淫逸,败坏纲纪,国家必然招致败亡,这个道理,聪明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懂得。”
肖沐闷声不语,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好半晌反问道:“你以为朕是那种无道昏君?”
穿针摇头,声音变得温婉:“皇上饱读圣贤书,君临天下,统治万民。宫中没有哪个庭院不是装满了美女和珍玩?如果皇上仍然感到不满足,征敛索求无休无止,这种事传到民间去,难道是国君为民父母的作为吗?臣妾是王爷的妾,视皇上如兄长,您曾经希望臣妾帮王爷从悲伤中解脱出来,皇上向来是看重兄弟手足之情的。今日臣妾唯恐损伤皇上的名誉和圣德,所以说话直率了。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要载入史册的,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肖沐无地自容,直感觉好似有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火辣辣的:“朕知道了……”他低低地说着,竟然不敢抬眼看她。
他垂头出了堂屋,像个吃了败仗的公鸡。穿针并未恭送,直到他带着宫人仓皇出了天井,才无力地坐在了红木椅上。
这才发现,软薄的单丝罗衣已被汗湿透,散乱的发丝黏在了苍白的脸颊上。
她整理了发鬓,去里院龚母的房间,和娘和庆洛告别,他们惊奇皇帝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送穿针出府,穿针让他们留步,回头望时,龚父的头正从府门探出,又心虚地闪了回去。
穿针回了景辛宫,吩咐珠璎、浅画抬了大木桶来,倒了满满的一桶热水,偏殿里蒸气氤氲,她让珠璎、浅画都退了,自己在里面落了帘。
褪尽了所有的衣饰,她把自己深深埋进水中。一丝一缕地擦洗着身子,她擦得很仔细,似乎要把带有龙涎香的吻痕都抹去。当水渐渐有了凉意,那股似浓还淡的气息依然在鼻尖萦绕,她徒劳地将脸埋在手掌中,难以抑制地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