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第一部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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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有点面熟。这么巧,你是Jacqueline的叔叔?”刚才没有认出他来,我笨拙地补救。说完才意识到错误——Jacqueline的父亲明明是法国人,他怎么会是她叔叔?
他却丝毫不介意,也没打算解释他们的关系:“是啊,她妈妈有点事忙,让我来接她。幸好来了,不然也碰不到你啊!留个电话吧,我们回头聊!”他又低头对Jacqueline说:“跟老师说再见!”
他把她当小孩的语气显然引起了小姑娘不满,Jacqueline皱了皱鼻子瞪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对我露出小酒窝:“原老师再见,我们回去了。”
“再见。”
安亦卓也说:“再见!我们下次聊!”他手上一直抓着我的名片,牵着Jacqueline走过楼道,转弯下楼。
安亦卓说的“下次”来得很快。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一接通电话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Hello,你在干吗?”
“在听歌。你呢?”我不太善于找话题跟人交谈,总是回答得很简单。
“果然是音乐家的爱好,在听什么?”
“比较无聊,你不感兴趣的……”
“说来听听嘛!不了解你的爱好我们怎么会有共同语言?”他摆出要把我从老同学变成老朋友的架势。
“Sophie Solomon的小提琴。嗯,是一张还不错的碟,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Solomon……跟所罗门王有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笑了:“Sophie
Solomon是犹太人。她是个天才,两岁开始演奏小提琴,四岁被小提琴大师梅纽因发掘,引见给著名的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五岁可以即兴演奏。后来她去牛津学历史和俄语,尝试各种风格的音乐,还去世界各地吸收音乐灵感。”
“她是你的榜样?”
“我很羡慕有天分的音乐家,不过我不是。我现在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听这些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有点兴奋:“你真有意思,真后悔没早点了解你!明天有没有空,不然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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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北京 惊蛰(4)
“不好意思,明天有个朋友回国,我要去接她。你可能也认识……”
“你说的是米澜?”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
“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吃惊地再一次重复这句问话。
“嘿,不会有男生忘记米澜那样的女同学的!你们两个那时候一直形影不离。要不是有一次初中同学聚会见到米澜,我们都还不知道你去德国上学了。”
“原来这样,难怪一见面你就对我说‘你回国了’。”
“怎么样,被人惦记的感觉好不好?”
“……还好吧,就是很意外。”
“明天我陪你去接米澜吧!刚好两三年没见她了。”他很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在我们几乎都还是陌生人的时候。
看我有点迟疑不知道如何接话,他又问:“明天她几点到?要不要我先过去接你?”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第二天,安亦卓准时来接我。虽然是周末,但路上意外地顺,到机场时间还很早。他提议我们先去吃饭。
他熟练地带我在T3找到一家泰国餐厅。
“不好意思,没问你能不能吃辣就带你来这里了。咖喱蟹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咖喱罗非鱼?这家的海鲜沙拉也很不错,只是比较偏酸辣。”他捧着菜单征求我的意见。
“你做主吧,我不怎么挑食。”我一直很乐于听从他人的决定,当有人愿意替你安排一些小事时,总感觉到无法形容的踏实。他每点一道菜都会询问我的意见,而我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点完菜,桌前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说:“可以不用迁就我,我不是那种接受不了反对意见的男人……”
我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是真的完全不挑,所以一直都比较习惯别人来替我决定吃什么。”
他又一次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我:“我一直以为你性格腼腆不善于表达自己,原来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啊?”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有没有特别讨厌吃的东西?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当然,练琴不算。有没有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应该是没有吧?你现在处在一个‘什么都可以’的状态下,不会跟任何人有不同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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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北京 惊蛰(5)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跟我谈起性格问题,我有点不适应,于是只能很没技巧地转变了话题:“你对这家餐厅很熟?”
“不算熟吧,只来过一次,”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住又分开,动作幅度却很小,语速也放慢下来,“大概几个月前,我就在这里被前女友甩了,所以可能印象深刻一点。”
听他谈起这么私密的话题我有点尴尬:“啊,不好意思……”
他倒是不介意:“没关系。我们那时候倒不是特意跑来机场分手,而是她要回尼斯,我来送她,我们说好在这里分手。”
“她是法国人?”
“不,她嫁了个法国人。”
“啊?”
见我的反应,他迟疑了几秒:“……她就是Jacqueline的妈妈,比我大了差不多十岁。”
难怪那天他没有否认自己是Jacqueline的叔叔。我忍不住问:“那你们……”
“噢,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当妈了,所以我们必然会分手。这一点从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到现在我们仍然是朋友。”
我不自觉地反问:“既然知道没有结果,又可以接受彼此做朋友,那为什么要开始?”问出口了才发觉很失礼,他跟我几乎还不熟悉。
“你有没有穿过十六厘米的高跟鞋?”他问我。我摇头。
他接着说:“恋爱是不用思考为什么的,它就像穿着十六厘米的高跟鞋走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得鼻青脸肿,可你依然在不断尝试一直到摔倒为止。”
“难道就没有像平底鞋一样的恋爱吗?”
“像平底鞋那样的不是恋爱,是婚姻。”他摇摇头。
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一直穿平底鞋走路的感觉。但我相信生活中的一切事物总会留一条中庸的路给我们走,就像在平底鞋和高跟鞋之间总有一个舒服的高度存在一样。
正当我努力搜寻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菜上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面对食物我们没有再聊恋爱的话题,一直在讨论初中时代的彼此,希望找到一些记忆里重合的部分。餐厅有点热,食物有点辣,灯光有点强……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他天真而坦诚,像米澜一样身上充满激情和勇气,毫无畏惧地投入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未来,更不在乎对任何人坦白内心的想法。他脸上被灯光投下鼻梁的阴影,时间看似静止不动,却迅速地将我们向前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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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北京 惊蛰(6)
米澜乘坐的航班在大约一小时后抵达。
安亦卓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小推车,她惊讶得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一些:“真不可思议!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
她看看我,又看看他。
还不等我开口,安亦卓很快说:“我们前几天刚巧遇到,听说你要回来,我马上就自告奋勇一起来接你了。是不是很感动?”
她把手伸进我胳膊里挽着,一边对他刨根问底:“北京有一万六千多平方公里,你们在哪里刚巧遇到?”
他好像从来不会尴尬一样,总是应对得很迅速:“理论虽然是这样,但每个人都有日常活动的轨迹嘛。大家生活轨迹只要有相似,就必然会相交,一点也不用意外。”
“喂,你跟我打太极,很明显心里有鬼!”
安亦卓终于转过头向我求助:“你就忍心看我一个人被逼供,都不跳出来说句公道话?我哪里有鬼了?”说完后他暗示性地一眨眼。
我知道他并不想坦白遇到我的前因后果,于是反问:“其实我也怀疑,你忽然跟我偶遇,是不是在跟踪我?”
安亦卓装作苦大仇深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跟踪你?初二上学期你向我借了两根自动铅笔芯,后来一直都没还过……”
“初中我跟你说过话吗?你不会记错了吧?是不是借给米澜了?”
他一只手推着行李,另一只手腾出来捂住胸:“你居然都忘了!太受刺激了,我幼小的心灵经不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我立刻很体贴地表达歉意:“啊,对不起,请你们喝奶茶吧!”
米澜摇了摇头,夸张地叹口气:“哎,你们两个演得真默契,不如结婚吧。”
他一口回绝:“不行,我才不跟借了自动铅笔芯不还的女人结婚!”
我顺势把我的包也放到行李小推车上:“别这样嘛,都说了请你们喝奶茶……”
米澜把手臂抬起来一左一右搭在我们俩肩上:“咱们赶紧去吧,刚在飞机上没吃饱,正愁下午茶没着落。”
……
最终我们都懒得另找地方,就在T3的某家Café短暂地休息聊天。回去时,安亦卓先送我到学校,然后送米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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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北京 惊蛰(7)
那天晚上我有两节课。宿舍是只有五层高的老楼,每当黄昏走过门前的林荫道去教学楼,回头总能看见太阳的半个脸躲在老旧的房顶后,周围层层晕染着金色的光线和深红色的云朵。
像平常一样背对着夕阳走出宿舍,我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倾斜地躺在脚下。天气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我却觉得晚霞比较亮,空气比较湿润,脚步比较轻快,风比较柔和。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安亦卓发来的短信,他说:“谢谢你。”
也许他是在谢我保密,没有说出他跟Jacqueline妈妈的关系。这样一来,却好像怎么回复都不太恰当,于是我就只回了一个笑脸。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点,有个学生过来借贝尔曼演奏的李斯特作品《旅行岁月》CD,我们聊起她最近练习的考级曲目,一直聊到我电话响起来。
“Hello,你在干吗?”安亦卓第二次给我打电话,开场白跟第一次一模一样。
我捂住话筒向学生示意“不好意思”,然后才放到耳边:“我正在跟学生聊天。你呢?”
“有没有打扰你?”
正要回答他,学生用手指指门表示告辞。
我替她拉开门,从包里翻出钥匙,对电话说:“没有关系,不过现在太晚了,我可不可以先送她出门后再回电话给你?”
他停了不到一秒钟,说:“现在的确有点晚,你出去了一个人回来也不好。要不这样吧,别挂电话,也不用陪我说话,就让电话通着,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立刻听到。”
“没关系的,不